说书人(十三话)
#<但使龙城>
“平日里那些帝王将相的陈年破事儿也是说惯了的。"收了扇抿唇轻笑,“今天咱俩就来讲个有点意思的。”
“那一天,公主出嫁。”
缓缓启唇讲出,故事开头,面上庄重且认真,那平日里常常挂着的三分散漫两分戏谑已全然消失不见,连唇边那一抹轻笑也敛去了,甚至隐隐有几分悲意。
“满城的百姓含泪相送出关。一程又一城,越看就是意难平。”
“如此娇嫩有落雁之名的女子,怎么忍心将其送向边关的蛮夷之地。”
面上闪过几分不忍之色。
“可怜满朝百余文臣武将,平里里高官尊位,食得百姓的俸禄。国难当头时,竟无一人站出来守住这江山。”
合了扇,微微一叹。
“美人何其多娇!养在深闺里,天生丽质,才貌双全。本该受衣锦玉食千般宠爱。可最后在兵临城下时站了出来,以一人之身保国,毅然抱着琵琶出塞去!”
声音渐沉,楼内一片寂静。
“秦时明月,汉时关。”
“她出塞那日,身后的城门巍峨,身前的月光朦胧。,她一身轻纱,素白若雪,抱着琵琶, 徒步出关。众人只见她一步一步离城门远去,一步一步走向月光,美丽而虚幻,几乎要消融在那片月色里。”
说到此处微微一顿,闭了眼,只见长路漫漫,风沙肆虐。
“万里长征,人未还。”
声音里唯见沉痛,尚不自知间,眼角竟已有了薄泪。
“此去,必经年。这纤弱娇柔的美人啊,牺往自己保汉朝江山无恙,却不知这一去,长路漫漫,风沙袭骨,这温暖的家乡,要几时才能归来 ,她抱着心爱的琵琶,子然一身出关去,月色凄清,随手弹的几节弦音,凄凄声切的催人泪下,满城百姓皆掩面为泣,奈何相留不得。”
越说越是止不住泪,连话语里也带上了许些哭腔,一时不察自己是在说书,只觉得连耳边都仿佛有了那凄凄琵琶声。
“边疆多苦难,那为国为民,出关而去的美人啊,若盼不了你归来,便唯愿你安康!远嫁多辛劳,那守国守民抱琵琶远行的美人啊,愿你被你日后的丈夫善待!”
正说到激动处,声音渐扬。
“此去,无归时。这大汉的百姓啊,必会寄相思以明月,念你一曲琵琶,护大汉百年安宁!”
说书时偶不经意一瞥,却见底下在听说书的,一大多同自己一般泪眼模糊,这时竟无一人再说闲话,个个都神色悲戚,沉浸在了那边疆一曲弦音之中。
“但使龙城,飞将在!”
若是那些汉初的名将还在,那还需要如今的王昭君出塞!
“但使龙城飞将在……但使龙城飞将在啊——”
一一回想那一段近乎荒谬的历史,却无力改变,只留徒叹息。
微微一叹,阖了眸,止了那凄凄琵琶声,却浮现出了江南烟雨如画。
“她本该是在如诗如画一般的豆蔻年华,若是着一身丝质粉衣,执伞抱琵琶打江南而过,漫步深巷,回眸微微一笑,便出落得极好风景。”
“但,使,龙城,飞将,在……”
却是越说越是意难平。
“她将会以一支玉簪或金杈将青丝绾起,出宫不知便宜了哪个翩翩少年郎,十里红妆,百里桃花风光出嫁,与她的良人执手谈诗画,话桑麻,会有成双的儿女承欢膝下,会在闲时一赏琼花。”
“不教胡马,度阴山。”
抬眸,茶楼依旧,那江南烟雨里的粉墙黛瓦,青伞粉衣,都破碎开来。
“可如今她边疆远走,与亲相隔,归乡无望,可如今她将受风沙之苦 ,受人羞辱,可如今她远远一回头,故乡难望 ,她明白自己将客死他乡,连魂也归不了故里!”
“百年之后,汉朝兴盛再去寻她,只剩一捧黄土,不见尸骨,空余一段出塞的佳话!”
越说越是激动,声音逐渐大了起来。
“——秦时明月汉时关!”
“秦时便在的明月相送她,汉时庄严的关都却护不了她!”
“——万里长征人未还!”
“边城的百姓年年守望边关而来的人,却再也闻不得一曲琵琶!”
“——但使龙城飞将在!”
“但若这满朝的大臣有一个不是吃闲饭,当得"男子"二字,那如诗如画的弱女子何须远去边塞!”
“——不教胡马度阴山!”
“不教胡马度阴山,又何须美人赴边关!”
一个故事终了,满楼沉寂足足有半响,无人开口。
半柱香后,勉强定下心神,好容易从那一曲琵琶中回过神来,一抚脸却已是泪千行。
整了整衣冠,站起了身,勉强向台下施以一礼。
“抱歉,各位今个让大家都见笑了。”
抬眸看向楼外,雨淋沥,微微一趟只觉恍如隔世,耳边都似还有弦音残声回响,有些出神的恍惚开口。
“也罢,几多悲欢喜误。诸位在这里一同在下痛哭流涕,却未曾反应过来,这几百年前的红颜已化作灰烬,客死他乡,浑不能归故里的结局早已有属,空留下一段佳话,留给我们这些痴人痛哭流涕,唏嘘长叹罢了。”
微闭了眼,说出的话都像是叹息。
一一只恨差了百余年的时光,不能救那个抱着琵琶,孤身离故里的传奇女子。
【秦时明月汉时关,
万里长征人未还。
但使龙城飞将在,
何须美人赴边关。】
一一﹤昭君出塞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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